2007年10月17日在第十届北京国际音乐节上,享誉世界的大提琴演奏家米沙·麦斯基与他的女儿莉莉·麦斯基联袂在北京音乐厅上演了一场精彩的音乐会。作为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常任贵宾,米沙·麦斯基已经是第5次光临了,然而他的每一次登场,都能让观众充分感受到他不同凡响的艺术才华。
麦斯基本人对于室内乐作品十分钟爱,本场也不例外。当晚音乐会的上半场,父女俩同台演绎了温情惬意的12首乐曲,全部是格林卡、柴科夫斯基、格拉祖诺夫、居伊、鲁宾斯坦、里姆斯基-卡萨科夫、拉赫玛尼诺夫根据普希金等人的诗作谱写的浪漫歌曲。麦斯基的出场就显得与众不同——身着一件特制的燕尾服登台,其独特的颜色、款式面料与传统意义上的燕尾服区别甚多,他的发须卷曲,脖子上带着光彩夺目的珠链,透露出一如既往的大师气质。
就在人们还在感叹其个性的服饰时,麦斯基已经将旋律缓缓地奏出。客观的说,麦斯基开始的表现并没有吸引我,许是因为还未与大师形成听觉上的沟通,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但猛然想到,麦斯基就在不远的台上,理智还是战胜了欲睡的愿望——我又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寻找与大师交流的听觉感应。
这12首俄罗斯浪漫曲多为慢板,既有表现失恋后的彷徨,又有对爱情的珍视与向往,还有陶醉于美好景色的心境。麦斯基的演奏没有间断,乐曲之间短暂的停歇,他也是将弓子横在半空中。但观众在曲目间隙依然给予他礼貌般的掌声,从并不热烈的褒扬中,我感觉到似乎观众并未完全参透到麦斯基的本意——他可能并不在意观众对每一首浪漫曲的区别和留意,而是尽量想通过没有间断的演奏,使音乐自然流畅的衔接,从而表达出自身音乐思绪的流淌。
如果说开场我还迷离在音乐之外,但随着麦斯基父女细腻、诗意的演奏,我的欣赏状态也是渐入佳境。麦斯基具备令人羡慕的扎实功底,演奏连贯性极强,展示歌唱旋律的线条清晰流畅,更为难得的是他在演奏相同音型变化的同时,力图体现调性与和声的变化。在演奏形态上,麦斯基弓法的运用潇洒刚劲,音色扎实饱满,长弓的动作极其深入,似乎总能够让乐句的尾音持续的更长。台上的麦斯基俨然一个虔诚的布道者,宁静平和地吟诵着诗歌般的音乐,将听众领进他的艺术境界。
单单就本场音乐会而言,在这12首俄罗斯浪漫曲的演绎中,麦斯基融入了大量的个性诠释——力度和情绪上的强烈反差,敏感一切的细节表达,众多旋律线条的夸张的拉长,都是他鲜明的音乐语言。但正是这种音乐语言,我内心却流露出一种疑问:运用这样的旋律表达固然可以将富有诗意的音乐氛围营造到完美,但过分细化剖析作品的同时,也使他本想连贯演奏的旋律变得有些拖沓、散漫,缺少活力。也许是我的欣赏能力尚显,还应给耳朵充充电,但这确是我真实的感受。
麦斯基一直以来是一位我不太喜欢,但又不得不钦佩的演奏大师。不太喜欢是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扮相”,总是在庄重的音乐厅里衣着时尚,脖挂金链,头发胡须花白且凌乱。对此他自己的解释是“本来古典音乐就离听众比较遥远,我要穿得那么正式岂不进一步拉大与观众的距离”,对于他的“狡辩”我不敢苟同;但要说到麦斯基的演奏,我确感出神入化,值得钦佩,很多时候是含着眼泪听完他的倾诉,大师随后的演奏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下半场,麦斯基演奏了一首奏鸣曲。众所周知,肖斯塔科维奇有着相当数量的作品,但大提琴奏鸣曲却只有一首,就是当晚麦斯基深情诠释的《d小调奏鸣曲》,共分四个乐章。麦斯基的演奏既有传统的展示,也有处处外露的优雅个性,技艺精湛、热情敏感,音色润泽、柔美极富歌唱性。当他奏出第一个音时,我就被他浑厚,通透的低音而深深吸引。这首奏鸣曲中一、二、四乐章是快板,第三乐章插入慢板。麦斯基在表现快速节奏时永远都是快而不乱,有时速度甚至达到令人称奇的地步,但他的演奏始终是游刃有余。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在这样的令人窒息的速度下依然听到大师心中的倾诉。在慢板乐章中,麦斯基以其出神的慢板处理技术,最细致地把抒情旋律刻画入微,唱出一段段令人感动的歌声。一般人演奏慢板时,总容易显出粗糙和嘶哑,麦斯基的慢板却始终通畅柔细,沁入人心。他在这部作品中大刀阔斧地运弓,有时甚至使用并不常见的“啃音”,我认为所用之时都是恰当好处,与上半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外在他的演奏中,果敢的揉音,潇洒的滑指,没有丝毫的滞涩或夸张,那种强烈的力度和情绪的反差,以及巨大的抚慰感,足以让人为之落泪。
在这首奏鸣曲的演奏中,我们也充分感受到了血缘之间的默契,父女二人并没有眼神的交流,但曲中转调和节奏的变化、力度的编排等诸多难点都处理自如。莉莉热情而自信,好似真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幸福;麦斯基眼神坚毅充满温情,时时流露出对于女儿亲情的关怀,正如他的琴音般温馨迷人。
较之上半场观众礼貌般的掌声,此时面对大师无懈可击的表演,全场的掌声不再吝惜,麦斯基出色的现场控制力征服了观众。随后父女二人又加演了巴托克《罗马尼亚民间舞曲》,此时麦斯基已是在忘情的进行表演,他的手指在高低音间快速跳跃,从高把位近乎单薄却又清晰可辨的持续弱音瞬间转入无比恢弘的低音颤鸣,调弓、拨弦的热情演奏,使音乐到达狂热的顶端。欣赏这样的演奏让人怎能不大呼过瘾呢?
音乐会现场中的我从开始的昏昏欲睡,到中间对于音乐诠释的疑惑,再到最后对于大师狂热的崇拜。我的听赏心理经历了一次天翻地覆的转型。这或许就是大师的魔力之所在。
来源:中国音乐评论网 |